烟火流星

叶修退役后在淘宝上做起了生意。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是一名兴欣粉。兴欣刚在淘宝上开设了战队周边官方旗舰店，作为铁杆粉丝当然要去支持。买了一堆东西让客服帮忙修改了邮费之后，他忽然心血来潮，决定跟客服多聊聊。

“你们这工作是在家坐班，还是在俱乐部上班啊？”

“吃住上班都在俱乐部。”

“还包吃包住？待遇不错嘛！”顾客惊呼，“平常运气好还能撞见战队的选手吧？卧槽太羡慕了，我也想应聘淘宝客服啊！哎兄弟你见过叶修大神没？”

“见过。”客服的字唰唰往屏幕上蹦，“他现在正跟你说话呢。”

顾客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擦，你就是叶修大神？不能吧！”

“有什么不能的？”对方反问。

“大神退役后不是在战队里担任技术指导吗……怎么可能来当淘宝客服啊！”

“没办法，太缺人手了，客服一时半会儿又招不到。”

“这这这……你怎么能证明你就是叶修大神？！”

“呵呵，我不需要证明啊。我只是回答了一下你的问题，然后信不信就由你了，我没想着要说服你。”

是人就都有点贱格的逆反心理。这位兴欣粉本来是打死也不信的，可是看到这样的回应，心头却升起了三四分相信，想着万一是真的，错过这个机会以后还不得连肠子都悔断了，便急忙叫住了客服：“哎，兄弟别走！咱上竞技场搓两盘成不？”

“行啊，你开房间吧。”对方很干脆地答应了。

三局过后，兴欣的淘宝店面上多了一条全五星好评。

——支持兴欣没说的！官方旗舰店买东西就是放心，质量当然不用说，发货也很快，店家态度超好！最关键的是，竟然还有叶修大神亲自在这里当客服！！约他上竞技场他也干脆地答应了，还耐心地跟我打了三局！！！天哪，我要再掐一掐大腿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五十星好评！！！！！！！！

评论很快就被陈果联系买家删掉了，她没想到叶修暴露得这么快，更不想让他从此受到无数与购物无关的询问和骚扰。

然而事与愿违，不知怎么搞的，消息还是在小圈子里不知不觉地散播开了。

“小别看什么呢？”许斌路过刘小别身边，看他戴着个大耳机在玩手机，就顺口问道。

刘小别嘴巴张得鹅蛋大：“群里说，叶修现在跑去当淘宝客服了。”

“啥？”许斌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退役的时候不是宣布继续在兴欣做技术指导吗？兴欣跟他应该处得很融洽啊，怎么会把他扫出门？是不是他自己愿意打零工……赚点外快之类的？”

话说到后边许斌自己语气都有些飘摇。叶修这样的水平，在游戏里随便打点什么工，不是都赚得要比做淘宝客服多多了？他何苦呢？

刘小别向上滑动着消息记录说：“不知道啊，现在就只知道他在兴欣周边官方旗舰店做客服——那店刚开不久——黄少天现在在群里吆喝大家都去他店里买点东西，算是募捐支援困难群众了。”

许斌点点头：“小别你怎么看？”

“我？凡是敌人赞成的，我们就要坚决反对。所以这个活动我不打算参与。”刘小别说，“可是，唉，我不想输啊！”

许斌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纠结了，队长应该不支持咱们搞这个分心。”

刘小别也望见了从远处向这边走来的王杰希，他赶紧摘下了耳机。

王杰希站在高英杰身后，后者吓得差点把鼠标给甩了。

“别慌。”王杰希淡淡地说，“又不是训练时间，逛淘宝没什么不可以的。别冲动消费就好。”

“是！”

高英杰有点心虚地想，自己这才不是冲动消费呢，绝对不是。

他底气不足地看着自己满满一购物车的手办徽章海报手机链钥匙扣明信片。

“哇，你可真是我们一帆的脑残粉啊。”客服赞叹地说。

全是一寸灰的，而且每样还不止一个。

若是以前，收到这样的调笑高英杰难免会害羞或是惊慌得手足无措，但是今非昔比，现在他已经能从容地应对这些事了。

“是啊。”他坦率地回答。

隔了几秒钟，客服回话了：“一帆说谢谢你。”

“诶？”高英杰还是吓了一小跳，“没、没有，我才是该跟他说谢谢……”

“帮我跟大眼带个好哈。”客服发了个点烟的酷炫表情，“还有，一帆也想去你们微草的专卖店买一堆东西被我阻止了，我们兴欣可是很穷的！”

高英杰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他付了款，有点怯生生地站起身来，喊住了前方的王杰希。

“队长，叶修前辈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周泽楷和江波涛走进训练室的时候一群人正围着孙翔和一台电脑叽叽喳喳。

“玩什么呢这么热闹？”江波涛问。

吕泊远说：“孙翔想调戏淘宝客服，又不想花钱在他家店里买东西。”

江波涛愣了一下，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始末：“是指叶神吧？我之前也在群里看见了。”

孙翔在屏幕跟前气得直跳脚，他从刚才开始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孙翔有模有样地学着人指指点点：“你们店里这个，不行啊，概念图和实物图色差怎么这么离谱。”

客服问：“您买吗？”

孙翔为避免对方起疑心，撒谎说：“买啊！”

“哦，那你付款啊！”

孙翔被气倒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买了！”

“哦，不买就别扯了呗，下次再光顾啊！”

孙翔气得哇哇叫：“你这什么服务态度，我要投诉！”

客服狰狞地说：“呵呵，反正你又不买。”

孙翔的毛都炸了。于是几个队友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

“哎，我觉得兴欣的这个，做工其实还不错啊，价格也不算贵，咱们也可以考虑买点嘛！”杜明热心地提议说。

“是啊，不知道把你卖去兴欣能不能换来几个。”吴启翻着白眼。

“那你们记得换点别的。”杜明一脸悲壮，“寒烟柔的我都有了！”

“我靠，你还真来劲了！”吴启使劲卡他脖子。

周泽楷在孙翔旁边的电脑前坐下，打开浏览器，歪着头看了看他开着的商品页面。

登陆淘宝，搜索关键字，购买，输入地址，付款。

“买好了。”周泽楷冲他笑了笑。

训练室里一片寂静。

许久，吕泊远吐槽说：“我觉得队长重点抓得有点歪啊……”

“啊……”周泽楷有些不知所措，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一下，两下。

“……我开玩笑的！”

“就是，队长别听他胡说！”

“队长雷厉风行，干得好！！”

“S市那边又有人下了一批单！”陈果兴奋，“生意不错嘛，这店真是开对了！”

“那倒是快招个专职客服来啊。”叶修懒洋洋地瘫在电脑椅里。

“我也想啊！这不是招不到吗！”陈果无奈。最近劳动力市场格外紧缺，客服的待遇又无论如何都高不到哪去，她把能贴招聘广告的地方都跑遍了，也没吸引来多少人。仅有的两三个面试者还都对荣耀毫无了解，陈果当然不可能满意。

没办法，最后的权宜之计只能是她跟叶修亲自轮番上阵了。好在叶修退居二线后空闲时间多的是，让他兼职做一下客服也不太难。更妙的是，就算产生了压榨劳动力的愧疚心理，也会在叶修气死人不偿命的表现面前烟消云散。

“坚持一下啊。”陈果对叶修说，“这段时间这么辛苦，每天你就……你就多抽根烟吧！”

“点赞啊老板娘！”叶修精神一振连腰杆都挺直了，“干脆就别招人了，反正我也不忙，还给你省点成本。”

“想得美！”陈果没好气地说。

叶修就是在这时用苏沐橙的手机接到那个电话的。

“喂，邱非？沐橙不在啊有什么事先跟我……哦，就是找我的？啥事？……我能有什么事啊我好得很……咳，这年头客服都招不到人啊所以我只好兼职一下……挺好的，你想多了！……那不如多在我们店里买几箱东西呗？……好好好，回见！”

叶修挂上了电话，若有所思。

陈果看出端倪，在旁边偷笑：“真不错啊？有个好徒弟这么担心你，你可要好好珍惜！”

叶修也笑：“这小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邱非在这一周的休息日早上接到了叶修的来电。

“是邱非吗？邱非啊，你在我们店里买的那堆东西，你就自己来上门提货呗！咱们同城的，就不寄来寄去的了，多麻烦啊！也省点快递费。”

“哦，好的。”邱非一口答应下来，又有点好奇，“不过前辈，你们店不是全国包邮的吗？”

“是啊！所以给我省点快递费啊！”

“……我吃完午饭过去。”

兴欣的战队训练区依旧是在网吧楼上，只是为了出入方便开辟了一条专用的楼梯通道，邱非按着叶修的指点上了楼，叶修就坐在训练区的门口等他，直接领他去了库房。

进了仓库叶修指着地上一个封装好的箱子说：“验验货吧，没问题记得回去给好评啊亲。”确认了东西没有破损短缺之后他又说：“哎呀这边的货还没理好，来都来了就帮把手呗亲？”

“前辈你从哪学来的这种称呼。”邱非挽着袖子准备搬箱子，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没办法，都是被逼的。你不知道，某些顾客毛病多的是，不这么叫他还要投诉你呢！唉，现在的年轻人！”叶修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客服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黄少天打开旺旺聊天窗口，用各式字号字体刷了一整屏。

“来了。”叶修慢悠悠地打字，“您要点什么？”

“哎呀你这人怎么跟顾客打招呼的，没做过上岗培训吗，不知道现在淘宝客服都是怎么招呼顾客的吗！我来教你，要叫亲，懂不懂！像你这样半天不回话，称呼方式还不对的，会让人感觉受到冷落的知不知道，哎我真是替你的生意担心啊！”

“亲，要点什么？”

“我说你们这儿不对啊！我在你们店里翻了一圈，怎么就只卖兴欣的周边，太狭隘了吧！你们这样是没有前途的应该卖点其他战队的周边才好招揽生意啊比方说我就想要蓝雨的！”

“别闹了亲，不买东西光踢馆的直接拉黑哦。”叶修威胁他。

“靠靠靠靠靠叶修我还稀罕你那点钱！”黄少天一边大叫一边用超高的手速把兴欣店面里的东西拍了个遍，“我这是在帮你培训模拟作为淘宝客服需要应对的各种突发状况你懂不懂，这年头上肯德基里要麦当劳的人可是很多的！”

“哦，是少天啊，我都没认出来你。”

“叶修你妹！以前你多少东西都是用我淘宝账号买的！”黄少天咆哮。

“行了行了亲你自己逛逛玩玩啊不跟你扯了，我徒弟来了。”

叶修隔着窗子看见了正在上楼的邱非，关掉了电脑。

货物整理完毕两个人都出了不少汗，一人找了个结实的箱子坐着休息，仓库里灰不小，邱非被呛得咳了几声，叶修站到他跟前，拽了张报纸在他前边扇了扇，摸出了一包烟。

邱非望着给自己点上烟的叶修说：“刚刚还以为前辈是要给我递烟呢。”

“你年纪这么小抽什么烟。”叶修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吞云吐雾。

邱非抗议说：“我早成年了。”

叶修惊讶地看他：“你对抽烟感兴趣？”

“不感兴趣。”邱非想了想，坚持着说，“抽烟不好。可是我成年了。”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十七岁。”叶修一本正经地说。

邱非的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叶修难得见到他如此少年的神态，不由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像比我上次见你又长高了点儿啊。”

邱非也在回忆着上次见到叶修是什么时候。两人虽然在同一座城市，可新嘉世离兴欣不近，H市的交通又惨绝人寰，邱非要从战队折腾过来还是挺费劲的。他想了想，发现两人自从第九赛季的挑战赛结束后还真就没见过。

难怪叶修觉得他长高了。

叶修感慨说：“一晃都一年多没见了，难得聚一次，咱俩就好好谈谈心，你平时话那么少。”

“好。”

邱非盯着门上的玻璃，透过它可以看见对面训练室的门牌。兴欣条件艰苦，训练室就跟新嘉世一样，紧挨着这间灰尘满室的昏暗仓库。

那里曾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想去的地方。

“有一阵子我特别想进兴欣。”他突然开口说道，“那时候我想，嘉世倒了也不要紧，只要还能跟在队长身边，让你继续教我，一切就都还跟以前一样。”

叶修静静地看着他：“但是你没有来。”

“但是你没有来。”邱非重复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脸上有些怅惘，“那段时间挺难过的，每天都在拼命地思考我究竟是有哪里不足，才没能让前辈来邀请我。在嘉世遇见你那天，你把关榕飞前辈都拉走了。”

叶修回想起那一天自己和陶轩在王朝的废墟里抽着烟，半是挥别半是纪念，却还被邱非提醒训练室里不能吸烟，也有些唏嘘。

“你很出色，不论是游戏上的天分还是努力的程度，甚至性格，各方面都是。”叶修把手放在邱非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可以肯定地说，我没见过比你更出色的孩子了。你只是不太适合兴欣。”

“我知道。”邱非漆黑的眼珠动了动，“后来夏老板来找我。”

“嗯。”叶修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我一下子想起前辈说，只要人在，嘉世就不会倒。”邱非说，“我就想，我的确可以做你说的人啊。比起继续呆在你身边，不如带着你教给我的东西和你的意志，自己独自成长，或许……这才更像是你的徒弟吧？”

叶修长出了一口气：“你真的很了不起。”

邱非微微地笑了：“我会带着嘉世赢下去的。”

“加油！”叶修说。

邱非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在踌躇着什么，过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等我们拿到冠军的时候，我想向前辈说一句话。”

“那可没什么希望啊，有兴欣在呢。”叶修喷出一口烟。

“很难，但我不会认输的。”

邱非的眼睛很亮，叶修突然笑了。

“我的意思是，等着哪一天也没个确切时候，所以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赶快说了呗。”

两人本来就是几乎肩挨肩坐着，叶修说这话时又凑得更近了些，邱非有些僵硬，他知道现在自己只要随便说一句什么话，呼出的气儿就能喷到前辈的脸上。

“我……”他张开双唇，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真的可以说吗？他犹豫着。渴望呆在他身边的原因，曾经怨恨的原因，执着的原因，一切都那么明显，他想把那四个字的秘密埋在沙里，再等待着不知何时会来袭的狂风把沙丘吹平，露出那底下深深的字迹。

但是现在那个人跟他说：别等风了，直接用铲子把它挖出来吧。

如果是他这样说，那么就可以相信吧？

邱非的脑子有点糊。叶修本来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在有意无意间滑了下来，手心恰巧覆住他的手背，邱非低头盯着它们看，能用余光看清叶修的眼睫毛。

“说啊，我等着呢。”叶修冲他笑了笑，“还是我替你说？”

邱非做了个深呼吸，缓慢地开了口。

“前辈。”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喜——”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嫌他说得太慢，叶修轻轻扳着他的脸，整个人都靠了过来。邱非觉得自己的语言和行动能力就像中了个混乱之雨那样被强行切断了。

嘴唇相碰的时候他用被蒸成浆糊的大脑听见了叶修呢喃着替他补完了他没能说完的那句话。

“——欢你。”

邱非在回去的路上盯着路过的烟酒商店橱窗里的香烟不知不觉地发呆。

烟不是好东西，但是香烟的味儿，还挺好闻的。

【-Fin-】

======================

给小R和阿废的G文！

第一次尝试写这样的邱叶……挺新鲜又有点害怕（？），不过无论如何，这篇算是自我解答了一直以来自己对邱叶抱有的一个问题吧，写得很开心！也祝小R和阿废的本子早日顺利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