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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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喻】【古风架空】夜雨行舟(第二回)

虽然过了十二点不过总算赶在变态生日写完了!亲爱的变态生日快乐!


第二回  仗东风尽力 一齐吹送 入此门来

 

那少年昏晕之后,只觉睡得极不安稳,肚腹一时疼得火烧火燎,直到有清凉之物敷上伤口,疼痛方减轻了许多,可是紧跟着浑身又时冷时热,冷时如坠五里冰窖,热时周身烫如火炭,一时又见眼前人影幢幢,父母亲朋及自小照料他起居的丫环仆妇都走马灯般从面前闪过,忽而几个面目凶神恶煞之人手持诸般兵器向他扑来,他吓得浑身冷汗,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连连惊叫道:“爹爹!妈妈!”

忽觉有人摸着他的额头,又轻轻摇动他肩膀,一面说了些什么话,语声甚是柔和。他本给梦魇迷住,被这么一晃肩膀,登时恍然清醒,虽然意识依旧浑浑噩噩,终究是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见身前一个少年手正搭在他肩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觉得这少年面貌颇为眼熟,思之片刻,终于想起自己昏迷之前才刚跟他见过面,想到那时情状,不由得轻轻叫了一声。

那少年见他醒来,顿时喜容满面,一迭声问道:“你醒啦!身上有什么疼的地方没有?肚子饿不饿?现下午饭时候过了,又还没到晚饭的点儿,不尴不尬的恐怕难找地方吃饭,不过下了这楼街上就有点心铺子,你爱吃什么口味?我去买几包来好不好?躺了这许久口渴么?我上外边倒壶茶来罢。哎哟,对啦!应该先喊师父来看看你的伤才是。师父!师父!”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也不待人回答就自顾自大叫着奔了出去,那少年躺在床上,心下暗自好笑。不一时那人拉了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进来,嚷道:“师父,他醒啦,你给他看看呗!”

那中年人伸手揉了揉眼睛,骂道:“没规矩的小鬼,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没的扰老夫清梦。他又没喊伤喊痛的,巴巴的叫起老夫来干什么?若真有什么状况,就是老夫来看了也不顶用,该当快快出门找个正经大夫来才是。就不能让老夫安生睡完这顿午觉么?”一面骂,一面却已将床上那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看来气色倒好。小孩儿家恢复快,只要好生将养着,一定不碍事。”

那少年已认出他是当日在自家大厅之上与几个匪盗激斗之人,这时醒了一会儿,身上力气稍复,便挣扎着坐起身来想要下地行礼,道:“还没请教两位恩公高姓大名。”

那跟在中年人身侧的少年连忙一个箭步抢上来扶住了他,叫道:“你身上伤还没全好,这胡乱折腾是做甚么!伤口要是裂开可怎么办?赶紧安安静静躺着罢!我的名字呢,跟你说了也不打紧,不过你可不准再叫什么恩公的,刚刚那一声闹出我一身鸡皮疙瘩!”说罢指了指自己鼻尖,又冲着那中年人一指,道:“我叫黄少天,这是我师父魏琛。”

那少年一愣,忍不住便想笑。明知指摘初次相见之人极为无礼,且他还是自己救命恩人,更是大大不该,可是一来黄少天本人显是对这些礼数规矩全不在意,二来他见黄少天一派天真烂漫,心中便不由得隐隐生出一股亲近之意,仿佛两人已是至交好友一般,倒浑没当他是才见面的了。他虽然横遭变故,可毕竟是少年心性,因此忍之再三,终于还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黄少天奇道:“你笑什么?”那少年笑道:“没什么,只是我先前遇见的人,凡是提到自己师父,总要抱了拳,毕恭毕敬地说‘家师姓某,名讳某’之类的,实在第一次见人这样介绍自己师父的。”

魏琛虽也不甚在意,然而听这少年对自己语意甚恭,毕竟心中高兴,捋了捋络腮胡对黄少天喝道:“听见没有?人家说的这才是规矩。整日价没上没下没大没小的,给我学着些了。”

黄少天深知师父并非当真训斥自己,也不以为意。他跟这少年互相救过性命,又照料了他这些天,早就对他心有好感,不由自主地将他引为亲密之人。此刻听师父称赞他,不但不恼怒,反倒代他欢喜。跟魏琛嘻嘻哈哈了一阵,便转头向他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少年道:“我姓喻,复名‘文州’二字。”

魏琛叹道:“你是喻家独子,是不是?”

喻文州浑身一颤。他其实自从清醒之际便已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这件事,只是事情实在太过可怕,以致一时之间心底深处总是强制压抑着自己不愿多想。此时终于听见魏琛提到,不由心下剧震,颤声答道:“正是。不知……不知我家里怎样了?”

魏琛叹了口气。

 


原来那日喻文州昏去之后,魏琛将喻家前前后后探查了一番,只见偌大一间宅子悄无人声,尸体遍地,除了刚刚救起的这个少年之外,竟全无活口。魏琛心下一计较,觉得倘若再耽下去,一时官府到来,则不免诸多缠杂牵扯,啰唣不清,不如早走为是。因此带了两个少年从边门出去,为免官府盘查,连番禹城中都没多作停留,连夜赶到了下一座城镇,这才寻了客栈歇脚,又找了大夫来好生给喻文州看治。好在他胸腹间伤口虽然流血甚多,看着颇为吓人,却没伤及脏腑,只要内外服药好生将养也就是了。当下抓了药来给他敷治不提。

喻文州昏迷多时不醒,三人也只得一直耽在这镇上。这一日魏琛闲来无事,出城散步,行至一处荒郊野道,竟看见草地里浑身鲜血地倒着四个人。当真无巧不成书,这四人便是在喻府厅上与魏琛相斗的那四人。

魏琛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只见除那老者尚余一息之外,其余三人都已断气,就是那老者,也是出气多进气少,眼见着是没救了。

魏琛心想喻府上下及那三人均已死去,那少年虽能救活,毕竟年纪幼小,想来也不晓事,等这老者死后,喻府灭门之由怕是再也无人知晓了。他既欲得知真相,便左手发掌以真气护住那老者心脉,右手运内力于指,连点他膻中气海,要教他回光返照片刻。

他连输真气,过了一炷香功夫,那老者果然睁开了双眼,见魏琛盘腿坐在自己身侧,一惊便想要跳起,可是他此时纯靠魏琛的真力吊着一口气息,就连动动手指也是千难万难,要挪动身子又哪里能够?他长叹一声,脸如死灰,道:“我纵横江湖一生,虽说算不上绝世高手,却也足够叱咤一方了。料不到到头来,还要依仗一个对头救助性命。”

魏琛道:“我也不是好心要救你,只是好奇喻府究竟跟你们有何冤仇,竟被你们害得满门鸡犬不留。问出这一句,也好向人交代。你若对我有些感激之情,便跟我说了罢。”

那老者奇道:“你……你当真不知道?”咳了数声,又道,“罢了,罢了,我命不久矣,又守着这些做甚?这便都说给你听罢。”他说话甚是费力,说完一句,便不免停顿一回,喘气粗重,过了片刻,才再度说道:“我们五人跟喻府无冤无仇,只是机缘巧合,得知有一本上乘武功秘笈藏在他府中……”

魏琛嗤道:“于是你们见财起意,将他一家全杀了?”

那老者道:“我们只不过要得知秘笈下落,本来也没想为难他们。他一家又不练武,藏着那秘笈有什么用?没的暴殄天物。谁知无论怎么逼问,他夫妇都只说不知道,那金刀赵五一时火起,就杀了人。此事虽然鲁莽,但既开了头,只好一不做二不休,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了。人既被我们杀光,也再没地方探问,只能自个儿找寻。后来……后来你走以后,我们又回到喻府上仔细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终于……呵呵!哈哈哈哈!”

魏琛脸上微现怜悯之色,摇头叹道:“可是你们四个终究人心不齐,能共苦却不能同甘,秘笈到手后便各生异心,谁都想自己独占这秘笈,不愿跟他人分享,终究酿成自相残杀。他们都死了,你也活不长啦!”他与这四人交战良久,因此一见那三人尸身和这老者身上伤口,便看出是他们彼此的兵刃武功所致,这时又听老者说到秘笈,则四人是为争执分赃而死,再无疑议。

那老者猛地打了个冷战,狂叫道:“谁说的?我还活着!我……我没有死!我不愿死!也不会死!我武功最高,他们三个都被我杀了,接着只要练成真经上的绝学,我武功独步天下,怎么会死?!对啦!真经!真经!哈哈!哈哈!”他一阵大叫大笑,神态癫狂,脸上肌肉不停抽搐,面貌甚是可怖。魏琛见他神智失常,怕是再也问不出什么,只好撤了掌力,那老者陡然失去真气支持心脉,登时如软泥一般塌在地下,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却丝毫未变。魏琛既已将喻家灭门之因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当即飘然回城。

 


这时魏琛从自己师徒二人上喻府做客讲起,直到那老者死去,诸事前前后后全跟喻文州一五一十说了。最后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道:“这是我从那老人身上搜来的,这便物归原主了罢。”说着,将那书册塞到喻文州手中。

喻文州亲耳听见家人惨死,希望终于断绝,早已泪痕满脸,这时捧着那书册,怔了片刻,眼泪簌簌而下。他挥袖拭泪,强自抑住了泪水,这才开口说道:“恩公……”魏琛打断他道:“老夫也是粗人,你也别这么文绉绉地称呼我了。”他见喻文州小小年纪却举止沉静,遭此大祸之际,还能够自行止住哭泣再开口和自己说话,便是成年人也未必有这等气度,不由对他又是敬佩又是怜惜,因此不欲让他以这等称呼相称。

喻文州道:“是。那么我便……便叫你做魏伯伯罢。魏伯伯,这本秘笈人人想要,甚至不惜为它自相残杀,你明明能人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占为己有,却反将它交了给我,足见你厚德大义。只是……”他心情激荡,喉头一哽,不得不顿了一顿,这才继续向下说道:“只是这秘笈,其实也不是我家的。”

他忽出此言,魏琛和黄少天均是大惊,连忙齐声追问。

喻文州叹道:“这事要从数日前说起。那一日有个少年侠客带伤来我家投宿,他除了年纪轻些之外,和其他人并没什么不同,因受了伤而来我家投奔的江湖侠士,向来也不在少数……”

魏琛插话道:“嗯,喻府对武林人士殷勤接待,广交结纳,那是盛名在外的了,路过番禹城而没在你家借住过的人,倒是少数。瞧着这个面子上,大多人也不会来跟住在你家的人为难。”

喻文州凄然一笑,道:“多谢魏伯伯……嗯,我家中并没兄弟姊妹,身旁也没年龄相仿的玩伴,平日出入我家的客人又多是叔伯长辈,我不敢和他们玩闹。可是那人却和我年岁相仿,我就忍不住和他攀上了话。我爹爹妈妈看他和我相谈甚欢,很是欢喜,便留他多住几日。他却执意推却,说是仇家追他得紧,若是多做耽搁,恐怕给他们追上,因此只住了两天,也没等伤全好就辞行了。”

“哪知他离去第三日上,就出了事。那几个恶徒闯进我家里,将我们一家绑了起来,硬说我家和那个少年人勾结,说他藏了一本武功秘笈在我家里,向我爹爹妈妈逼问那秘笈的下落。我爹爹妈妈又哪里知道了?其实就是知道,他们也决不会肯说。那帮恶人在我家中翻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就说要给我用刑,不信我爹爹妈妈看着我零碎受苦,还能忍心不说。他们先是在我左右手腕上各刺了一剑……”

喻文州说到此处,忽然咬紧了嘴唇,脸上肌肉跳了几跳,显是回忆起了当时遭受的极大痛楚。黄少天担心得很,轻轻拉住他的手,咬牙切齿地道:“那帮畜生猪狗不如,他们死得倒痛快,还轻松留了个全尸,太便宜他们了。早知如此,师父也该在他们每人手上扎两剑。我也真是粗心,光知道你身上有伤了,都没留意到你手腕上也受了伤,现下还疼么?”原来喻文州腕上创口居然甚细,这时皮肤已经愈合,几乎看不出痕迹。

喻文州感激地望了他一眼,道:“已经不痛啦,不打紧。”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法,我手上并没怎么流血,却疼得很,我忍不住大叫了两声,我妈妈便哭了起来,求他们让她抱抱我。他们只道我妈抱住了我定然心软,更加容易说出秘笈所在,反正我们不会武功又手无寸铁,左右无法逃脱,便将我交给了她。我妈妈把我抱在怀里,哭了一阵之后,凑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文州,我苦命的孩子,今天咱们一家三口是注定要死在这儿啦,妈妈让你少受点儿苦罢。’她一面摸着我的头一面哭,神色又是慈爱又是凄楚,我瞧着她的脸,只觉得心如刀割,同时胸口一疼,原来她不愿让我在那帮恶人手里吃零星苦头,借着抱我,把她随身藏的一柄匕首插进了我胸口。”

他转述他母亲的言语之时,声音忽然拔高,尖细有如女声,语调温柔婉转又凄清凌厉,便如他母亲复活在世,亲身将这句话又说了一遍一样。即便是魏琛,白日里也听得脊背上蹿起一股凉意。他与黄少天对视了一眼,两人一直以为喻文州胸腹上伤口是给敌人刺的,万没料到是他母亲所伤,此时得知真相,不由各自悚然。

喻文州道:“那帮人急忙将我拉开,见我伤得很重,命在旦夕,眼见没法再以我威胁我爹爹妈妈了,都气得半死,当中有个人就朝我爹爹妈妈举起了刀……之后我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却是被你们二位给救了。想是我妈妈没练过武,下手时又毕竟心软了,因此没能刺中我要害。”

他一直强忍眼泪,可是说到这里,想起母亲手刃爱子时心中之痛,父母死亡之惨,合家遭际之残酷,终于不由得哽咽起来,霎时间泪光满眼。魏琛叹息道:“那少年人想是为了躲避仇家,便把秘笈藏在你家中,后来终于给他们擒到,才到你家里去找那秘笈。那人既落在他们手中,想必是死多活少啦,就算还活着,却又上哪里找他去?这本秘笈,除你之外也没人能保存了。”

喻文州道:“他在我家时只报了姓名,说自己无门无派,确是难以找寻。只是……只是不知咱们能不能读一读这书,看看当中是不是有什么线索?若能从中得知他门派,那么即便……即便他已不幸身亡了,能将这书送回他家里,那也好得很啊。”

魏琛一想,也觉此举甚是在理。须知喻文州一介孩童,全不会武,又无所依靠,日后倘若再有人慕着这秘笈的名头找上门来,又如何是好?若要自己持了这秘笈去,一来他自负凭着蓝雨本门功夫已可笑傲武林,绝没有再借别家武功的道理;二来就算自己拿了这秘笈却不看,日后岂不是给人留下话柄,说蓝雨掌门欺哄孤儿,贪了他手中秘笈?保不齐还要为蓝雨惹上些麻烦祸端,因此他是说什么也不愿代喻文州保管这秘笈的。既然如此,若能觅得门路将秘笈物归原主,倒是上上之策。便点了点头,道:“看罢。”

窥看其他门派武功秘笈,原是武林大忌,只是魏琛行事不羁,也不大将这些规矩放在眼里,故而竟全不理会,当下喻文州翻着书,一老两少一起来看那秘笈,只见封皮扉页上并没写着标题,翻过一页,首页上写着:

“学武之道,内力为本。内力之道有三境,下则游走于一二经脉,如小渠并行,不可贯通,练之无益;中则游走十二经脉,如大河周流,贯成周天,虽比上不足,若臻化境,横行江湖可也;上则奇经八脉,汇成一海,浩然汪洋,无所不贯,无所不通。”

跟着便讲诸般打坐吐纳呼吸运气之道,原来是本专讲内力修炼之法的心经。魏琛自忖自己修炼蓝雨独门心法,早在三年前便已突破最终一层,达至终境,内力贯通十二经脉,再往上修炼,也不过能使内力愈加浑厚而已。然而看这秘笈所书,居然宣称这不过是内力修行的中庸之境,他竟似有办法能直接汇通奇经八脉一般。倘若所书为真,那么此经修成后的威力,确是不可估量,难怪那几人拼死抢夺。只是翻看了数页,始终不见什么门派端倪。魏琛摇头道:“不成,看不出。天也黑啦,咱们吃了晚饭,这便歇下罢,明天再说。”

喻文州好生失望,只得道了谢,将书收了起来,在床褥下细细藏好。黄少天这时盛了一碗汤药来,挠着头道:“方才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药已经煎到火候啦。好在也只不过多煮了一盏茶的功夫,不怎么要紧。快趁热喝了罢。”

喻文州道了谢接过药碗,正要端起来往嘴里送,忽然手腕上一阵剧痛,继而双手虚软,竟连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当下药碗跌落在地,摔个粉碎,药汤溅了一地。

黄少天大惊,忙抢上来问道:“怎么回事?有没有哪里烫到了?打不打紧?你别动,这边上有药汤呢,别脏了衣服。唉,我刚才撒手时你碗还没拿稳,是不是?都怪我手脚太快了,该等你拿稳当了再撤手的。”一面说,一面已拿过笤帚抹布等物清扫起来。喻文州却知事实绝非如此,他暗里又捏了捏拳,仍觉手腕上没半点力气,甚至连拳头都握不紧,心中不禁惊慌失措,颤声道:“我……我的手怎的变得这般没用了?”

魏琛忽然骂道:“傻小子,别人刚说了自己手腕上给人刺伤过,你是没听见呢还是左耳进右耳就出,还端了碗来让人自己拿着?那药碗又烫又沉,你道很好拿么?”说着又转头安慰喻文州道:“好孩子,那碗原也沉重,你手上伤没全好,这才一时失了力气。等过几天养好,准保就不碍事了。”这边黄少天也早凑了过来拼命赔不是,喻文州疑虑虽未全消,也不好再说什么令他为难,只得将话吞回了肚里。待得一切收拾停当,黄少天又出门去喊着店伴给师父整治了一顿酒饭,给喻文州备下两样清粥小菜,自己又跑去楼下点心铺子买了五色精巧细点来,三人饱餐过后谈论了一阵,各自睡下。

 


黄少天这几日照料喻文州,向来是在他床边另支一榻而睡,夜里好诸般应对,这一晚也定要如此。喻文州本来再三推辞说道自己已然好了,不敢再扰他睡眠,然而架不住黄少天心意坚决,只得答允,却觉另设的那一榻不如床铺柔软,便不肯让他睡在上面,要他与自己共睡一床。

当晚两人便同榻而眠。黄少天耳目本来就比普通人聪敏些,这几日又甚是警觉,半夜隐隐约约听见身畔声响,便即醒了。却原来是喻文州翻身过来,叹了一声气。黄少天低声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喻文州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夜色中黄少天两颗晶亮的眸子大大地睁着凝视自己,便歉然道:“对不住,把你吵醒了。”

黄少天道:“我问你,咱俩认识的时日虽然还不久,可是也算一同出生入死过,这算不算是过命的交情啊?”

喻文州一愣,道:“当然算。不仅如此,你还救过我,一直照料于我……”

黄少天摆摆手道:“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咱们一命还一命,算是两清啦,谁也不欠谁的。我照料你,那也不是你欠我的,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为你做些事情也挺甘愿。你要是一直这么说,可见你不愿和我亲近,只把我当恩人,不把我当朋友的了。”

喻文州听得感动非常,连忙道:“那怎么会?我打小也从来没什么年纪相近的朋友,少天……少天你性格这样好,我们又有这般交情,你愿意做我朋友,我只有欢喜不尽。”他突然改口直呼黄少天名字,显是下了决心,表示亲近之意。

黄少天笑逐颜开,道:“这才好了!既然是朋友,那半夜把我叫醒又算得了什么了?我八九岁的时候跟一帮弟兄玩得很好的,那时我们时常夏天夜里相互扔石子到对方窗上,把人叫醒了一起到田里偷西瓜吃呢!哎呀,那西瓜瓤儿真是又沙又甜,咬一口下去脸上全是清凉冰甜的西瓜水儿,更妙的是夜里凉快,摘下西瓜即使没在井水里镇过,也是冰冰凉凉的,白天日头再怎么毒,只要想着晚上能吃着西瓜,就干劲儿十足啦。那西瓜,啧啧……”说着舔了舔嘴唇,咽了两口口水,竟是一副沉浸在美味中的陶醉模样,直至看见喻文州又好笑又无奈的神色,才猛然醒悟道:“哎哟,你瞧,光顾着说西瓜,不知不觉都跑题啦。你刚才怎么叹气?有什么烦心事也说出来听听呗,就算不能解决,有个人听了也舒服些,是不是?”他自己极爱说话,每次一有什么心事,总要揪个人听自己详详细细地说完才舒心,由己推人,也觉得别人也定是跟人说出了心事最痛快,全没想到世上还有些人可能觉得话闷在自己心里才舒服些,更愿意不开口。

好在喻文州也不是这一种人,便道:“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想起我爹爹妈妈伤心罢啦。”

黄少天挠挠耳朵,饶是他惯会说话,一时间也不知怎生安慰才好,却忽听喻文州岔开了话题问道:“少天呢?你跟着魏伯伯远游,你爹爹妈妈在家不担心么?”

黄少天道:“我从没见过我爹爹妈妈,小时我在养生堂长大的,那里的姑姑们说,她们在养生堂门口捡到我时,襁褓里只写着我的生辰和名字,却没写我爹爹妈妈的来历,所以我也不知我爹爹妈妈是谁。”

喻文州“啊”了一声,满脸歉意,他心想我虽然父母惨死,可是爹爹妈妈毕竟疼爱了我一十二年,我享了这许多年的天伦之乐,可比他一日都未曾与父母聚首而幸福得多了。黄少天却心想我虽从未见过亲生父母,可日子一向是这样过的,那也不觉得有甚么,他却是本来父慈母爱一家过得好好的,一夜之间就什么都没了,这么由天堂忽入地狱,遭遇可比我惨得多了。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地均为对方设想,既存了怜惜对方的念头,相互间便更觉亲密了。黄少天拉着喻文州的手道:“我有句话,说出来你可别笑我。再过几天等你身上伤全好了,你是怎么打算呢?若是没地方去,不如……不如跟我们一起去蓝雨怎么样?师父这样厉害,过几年咱们也学会了他的厉害功夫,便有再多恶人也不怕啦。”

喻文州叹了一口气道:“少天,实不相瞒,自从家里遭难,我心中就存了学武的念头。想我家中若非上下都不会武,也未必就那么容易给那帮恶人得手……”他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一顿,黄少天把他手握得更紧了些,却又顾及他手上有伤,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握着。喻文州心中感激,冲他微微一笑,继续向下说道:“我并没什么很近的亲戚,去投奔亲戚家,想来也无甚趣味。魏伯伯身手了得,咱们又处得这么来,若得能和你一同拜在他门下,那自是我极大的福分了。就只怕我资质不足……”

黄少天不待他说完,已欢欣雀跃,兴奋得恨不得在床上打一个滚儿,喜道:“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么聪明守礼,师父对你喜欢得很,我知道的,你愿意拜他为师,他一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喻文州见他高兴,倒也不好再说,便笑道:“咱们再这么说闹下去,给魏伯伯在隔壁听见了,定要责怪。还是睡罢,莫要讨他不喜。”

黄少天心想他重伤未愈,确该多多休息才是,便依言重新闭眼。两人再度睡去,一夜无话不提。

 


次日黄少天起了个大早,将面盆毛巾热水早点诸物都早早备好了,一听魏琛起床,便殷勤进去伺候他穿衣洗漱,又命店伴热了粥,同四样点心摆了一桌,供他享用。魏琛大乐,道:“臭小子平日服侍我手脚倒也还算勤快,可是今儿个勤快成这样,肯定有古怪。有什么事相求老夫,就直说了罢。”黄少天一喜,正待要说,魏琛却紧接着说道:“就只一件,文州那孩子,等他伤好之后,咱们须得打听好了他家有什么亲戚朋友可收养他的,将他送了去再上山。”原来他早猜知徒弟心意,故而先行点明。

黄少天一愣,叫道:“师父!我昨天跟文州谈过,他说他也没什么亲戚家可去,倒愿意跟我们呆在一块儿。我看师父你挺喜欢他,我跟他也聊得来,咱们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把他带回蓝雨,让师父你老人家多一个衣钵传人岂不好?”

魏琛皱眉道:“那不成。人家是大户人家子弟,怎会没有两门亲戚?要我们掺什么热闹?”黄少天缠之再三,他总是不允,后来实在磨不过黄少天,便恼道:“实话跟你说了罢。那孩子手上受的伤,是给挑断了手筋,因此练不成武的了,我带他回蓝雨去干甚么?”

黄少天犹如被打了个晴天霹雳一般,一时半刻懵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愣道:“师父你……你不是说过养几天就没事了么?”

魏琛道:“只读书写字做做普通家事,自然无碍。他年纪小,伤又治得及时,筋脉倒也能修复,可是手上劲力终究不如常人,要练武那是再也休想。”

黄少天急道:“咱们学武之人,不是讲究以内力为根基么?又不是以臂力伤人,只要内功练好了,就算手臂劲力不足,辅以内力也能叫人好看啊。”

魏琛摇头道:“不成的。他手上力道软弱,出招必定快不了。他打一招的功夫,别人说不定能打两招甚至三招,如此跟人对敌,那不是找死么?”

黄少天道:“你教过我,武学之道也并非是一味以快打快,有些上乘武功就是招式不快,只求浑厚稳健啊。咱们蓝雨也一定有这样的功夫,对不对?师父,你把一个天赋绝佳的弟子教得功夫绝顶,那不稀奇,把一个普通人也教成令人闻风丧胆的高手,那才显出你的本事,和你一方武学宗师的身份相配呢,是不是啊?”

魏琛叹道:“亏你把这些都记得清清楚楚。学武不是一味求快,那不假,可是上乘武功讲求的是快慢收放自如,到此境界,扰敌的花招多可以省去,只留真正伤人的杀招,招式一少,别人看来自然以为他打得慢了,可是以我之慢打人之快,仍然能胜,这叫做以慢制快,却并非一味不求快,更加不是想快而不能快。文州这样子,不管怎么说,都绝非练武的料了,你再给我戴高帽也没用。”

正说着,房门呀的一声开了,黄少天循声望去,却见喻文州站在门口,不由大惊失色。魏琛却早已听见门外动静,叹道:“终于还是给你听见了。我本想你是富家少爷,将来就跟祖上一样读书做官,也用不着知道这些。”

黄少天知道喻文州温文知礼,又想他是大户人家出身,难免有些心气,既然听到魏琛这些话语,多半不会再愿意上蓝雨去,不禁急得直跺脚。可是魏琛态度既坚,就是继续求他,恐怕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让喻文州听了,只有愈加伤心。一时也不知自己究竟盼望喻文州做何举动。正做没理会处,却听喻文州道:“魏伯伯救我性命,已是恩重逾山,我如再提什么要求,那是得寸进尺,大大不该。只是我学武之志已坚,如今也没什么其他妥当去处,只有厚起脸皮求魏伯伯收留了我。若是嫌我武功练不好,如收为弟子,有污您老人家的名声,那么便请让我在宝山上扫地烹茶,记账写字,我也极为甘愿。”说着伏地下拜,黄少天忙抢下去在他身侧同他一起跪了下去,哀求道:“师父,人家都这样说了,你就答应了罢。不先试试,又怎能断言他武功定就练不好?”

魏琛脸色铁青,连连跺脚道:“胡闹,胡闹!两个臭小子都这般不明事理!文州,你道我不肯收你为徒,只是怕我自己面上有损么?老夫其实是为你好!你想想,你若半点武功不会,那也算了,江湖人士知道你身无武功,那也不会来为难于你;可是倘如学了点三脚猫功夫,那便怎样?到时人家知你会武,就能杀你打你,又见你是蓝雨的弟子,只道你武功定然高强,出手也不会留情,你却并无抵御之能,这……这不是送了你的命么?”

喻文州磕头道:“魏伯伯这般为我着想,深情厚德,实在无所报答。只是我家满门上下,没一个人会武,却照样惨遭武林中人杀戮,那帮人心中,也不见得就曾转过半点不与我们为难的念头了。我想大难来时,并不能寄望于人不来危害于我,若不会武,只有束手就戮,倘若会武,倒可能有幸护得人周全,此其一。我拿了这本秘笈,如不学武,未来又有人闻风来抢夺,我如何抵挡?如若投靠亲戚,岂不是连累了他家?若说要将这秘笈毁去,则一来魏伯伯说过这是一本极上乘的心法,埋没如此著作,心所不忍,二来也有负于这经书的主人,我总盼望日后若有缘相遇,还能将这经书交还于他,此其二。万望魏伯伯略为体谅小侄这两点难处。”一面说着,一面流下泪来。

魏琛原本心意已决,然而此时听他说得竟甚是在理,不由踌躇起来。低头见他泪痕满颊,爱徒在他旁边跪着,也使劲抽着鼻子,一副红了眼圈儿的模样,心中登时软了,叹道:“罢了,罢了,我蓝雨也不愁多副吃饭的碗筷。”一言甫毕,黄少天已欢喜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手拉起喻文州,一手摇着魏琛的胳膊,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箩筐好话,将他直赞得天上有地下无。魏琛虽然明知他是为心愿得偿才如此卖力讨好,但耳闻爱徒赞美自己,毕竟心中高兴,便捻着络腮胡,边挟了块点心吃着边听得其乐陶陶。

三人用过早饭,魏琛问了喻文州生辰,得知他比黄少天大了六个月,便笑道:“少天虽拜了我为师,但咱们终究还没回山上正式行过拜师之礼,这还不能算的。如今文州也同咱们一道回去,名分上倒是跟你同时入门了,少天虽然多跟我学了几天武功,可是文州长你半岁,你还得叫他一声师兄。”

黄少天喜道:“那再好没有了,我本来也觉他年纪似乎比我大些,要叫师弟倒觉得怪怪的,原来咱们蓝雨还有这个规矩,好极,好极!”当下便对着喻文州乱唤了数声师兄。魏琛本来只不过是随意寻了个借口想逗弄他一番,谁知黄少天本人却全不介意后拜师之人排位高过了自己去,反倒还乐意非常,只好将错就错。又对喻文州道:“我有一套独创的掌法,重在掌势沉着稳健,并不求快,想来倒跟你颇为相合。等你伤好,便传了你罢。我近些年着重钻研剑法,这套掌法反倒有些生疏了,故也没传什么徒弟,就是少天我也没打算教他。”言下之意,竟是说这掌法便单传喻文州一人了。喻文州听了,自是连忙拜谢,黄少天见师父并没看轻于他,也是欢喜非常,浑不在意自己比他少学一套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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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回标题出自宋代胡浩然词《送入我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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